父亲坚毅不拔的意志和作风是一贯的。有一年夏天,我们在育才逸步斋,他招待一位昔日同乡同学的孩子张克安兄,他在江苏医学院读书。父亲说他和张君的父亲一同到杭州进一个什么教会的医学校,该校规定学生信基督教的可有两年实习机会,非基督徒则无此权利,大概是以此为鱼饵诱人加入基督教之意。张君的父亲是基督徒,当然可享此权利。但父亲以此制度太不合理,学校岂可因学生信仰不同,而对待遇亦有不同,同时也并没有为此而加入基督教,便毅然决定离开杭州了。环境不要想能够压服他,困难更不要想叫他低头。而对于屈服于环境和困难的人,他总给以严厉的指责。
但是基于博爱精神,他非常肯帮助人,尤能爱才与容人。这有他的事业和朋友证明。他对于呼救无门的人一向是鼎力帮助的。我记得在重庆乡下,一次,有一个大学生来找他,希望他作一个保证人,能够领取学校的津贴,可是他没在家。回来后我告诉他,他反问我给他写了介绍信或是打了印的片子没有。我说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不便轻率而为。他说以后遇见这样的事尽管做了,没什么关系,省得人多跑。对于流落在外乡,人地生疏的青年特别应该帮助。
父亲生性是孝顺的。尤其是生长在清寒的家庭里而能够进学校受教育更能对父母以孝。据祖母对父亲说,为了父亲进学校,祖父毅然断戒了自己的嗜好,最后终于因年高体弱而倒下去。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儿子上进的精神给父亲极深的感动。所以祖母讲到当父亲初次离乡去杭州,祖父送他上船,船开后,父亲忍不住背转身双手蒙住眼睛哭了。后来在美国求学,得知祖父去世消息,无法排除思家念父的情怀,只有整天埋头在图书馆里,发奋努力,以求能报答亡父于九泉之下。祖母过60岁生日时,他特别从南京赶到北平去做寿。做寿的方式才妙呢,叫我们一家人,祖母,母亲,姑母,我们四兄弟,全家从早到晚上出去痛快玩一天,留他一人在家看门。第二年祖母过整60岁时,他在南京办晓庄师范,没法回来,不几天又是中秋,只见他寄来一张相片,后面写了一首诗。相片上面容很消瘦,我亲眼看到姑母在月光下,拿着这张相片,背着人饮泣着。